深圳市本年到期換屆的163家企業工會，推行直選工會

選舉有中國特色的工會

陽光時務 發佈

2012年5月27 日，深圳，歐姆員工在投票選工會主席過程中計票。

深圳市在2012年到期換屆的163家企業工會開始直選工會，基層員工開始走上這些企業工會的領導位置，開始在迷惘中探索工會前進道路，但實際上深圳大多數自組工會和勞工組織的前路，仍然看不到光明。

文/鄭依依

近兩年中國的工潮此起彼落，積極者視之為長期處於社會底層的工人權利意識之覺醒，反對者則視為社會動蕩的根源。然而改革開放三十多年，勞資矛盾深深積累到不泄洪不可的階段，深圳市正在本年到期換屆的163家企業工會，推行直選工會，以兩個月前發生全廠罷工的歐姆電子公司為第一家後，民主選舉工程迅猛推行，而歐姆的例子即成為民間的深切關注。

「工人怎樣運用自己的權，利必須自己去掌握，去學習。」巿總工會副主席王同信的開示似乎指出一條工人維權的路徑，可這個學民主的過程又是如何？

基層員工當選工會主席

5月27日早晨，位於龍崗田街道的全廠共800多名員工的日資歐姆電子(深圳)有限公司飯堂氣氛異於日常。鋪上紅桌布的桌子架在布景之下，工人魚貫排隊，在副總經理等資方代表的目光中，並有上級巿、區、街道總工會領導在場，舉行第三屆企業工會選舉，向紅色的投票箱投下不記名選票。

14名候選人上台演說，或打「真誠牌」，或發表參選「政綱」，台下他們的照片貼在告示牌上。候選人由4月底在工廠7個車間以無記名投票方式選出的75名工會會員代表不記名推選而成，告示牌上11名畫上了最多「正」字的候選人當選委員，基本上皆為基層員工。新當選委員再次不記名推選正副主席候選人，由全代會員代表選出過半數得票的主席，歐姆公司製造部科長趙紹波，一位層級不高的中下層管理，副主席因兩名候選人票數相持不下而從缺，中國工會改革的序幕由此展開。

在中國國情看來，這次基層工會選舉的確是為「突破」；在歐姆員工看來，更是一次爭取維權歷程的小勝。

3月底，歐姆工人開始了罷工抗爭，抗議廠方調薪時津貼納入基工資、同工不同酬、社保不合法等12個問題，其中還有，工會非選舉產生。有十多年工齡的老員工甚至不知企業裏設有工會，也不曾召開職工大會。罷工其時，當時工會主席、製造部部長李世忠反工人意願而行，不斷鼓吹工人推選4名代表與管理層談判，而工人因顧慮代表被報復而拒絕，反要求總經理就地談判，李世忠更被憤怒的工人斥為漢奸。

其後，李世忠接受媒體訪問時坦言，2007年原來的企業工會成立，當時主席為人事部部長，「是經過上級工會安排的，只是爲了建立而建立，幷不是選舉産生的」，而李世忠則于2010年成為工會主席。

工會非民選以致得不到工人信任的結果，直接見于罷工後是次工會改選：縱使李世忠被75名會員代表選爲14名候選人，最後卻落選於委員會。

李世忠與歐姆前任工會的問題不是孤例，基層員工不識本企業工會已經是中國企業的常態，「工會主席不是老闆娘就是老闆他娘」的順口溜，基本上流傳於大部分的工人口中，以示對于工會的不信任，也反映中國工會從來不是工人制衡資方管理手段的團結力量；而資方操控的基層企業工會，雖然全都屬于國家級官方工會「中華全國總工會」傘下，卻往往更似是企業的「附庸」。也正是如此誤區，解釋了是次工會選舉有中國工會發展中的「突破性」的背景。

「以前的工會沒有站在員工的立場，很多事情跟廠方溝通，沒跟我們溝通。現在的工會是員工自己選出來的，自己投票，通過自己選舉，我比較認可這個工會。」一位參與了選舉並持續關心工會組建的歐姆員工說，他投票的候選人順利成為了委員。「我在這個廠工作五、六年了，對一些事情比較理解。這個委員他比較為員工考慮，會主動幫助員工，比方說下雨，員工沒打傘，他們幫忙打傘。」

不過，經歷過選舉的洗禮，這位工人也保險地評價此初起步的工會：「不過，現在工會跟從前有沒有改變，現在還感覺不出來。」他依然期待工會公正地溝通員工與廠方的訴求，包括罷工的訴求還未完全達到，「像五險一金合法了，住宿也不用扣錢了；可是工資基準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工會委員的迷惘與探索

事實上，即便是得到認可的工會委員，與其說是志得意滿，可能更是戒慎恐懼。當選之後，新任工會委員甚少接受媒體採訪，摸索之中亦慎言經驗。只有其中一位當選的工會委員，較為主動在微博上發言，向外發布工會組建過程，或尋找釋疑的意見。

這位網名為「正義希望」的工會委員在微博上接受采訪時，坦言新當選為工會委員的心情：「泪動後擁有平靜心態，因為事情千頭萬，我們又是初入此門，所以現在有點茫然，但士氣沒有太大的起落。」

迷惘、摸索，或正描述了工人初次參與工會工作的狀態。雖然，歐姆企業工會新一届委員的組成，其上級工會阪田工會等介入協助與支援，例如「主要給我們委員做專業培訓、方針指導、經費投入等多種方式」，然而仍然也有讓歐姆工會委員不解之處──例如，基層工會與上級工會的關係。

6月1日，「正義希望」在微博中公開提問：「市級工會說了一件合法但很難讓人接受的事情，請大家分析研究一下。說的是：工會會費每月按工資2%上交上級工會後再返還，返還額度為50%.也就是說我們上交的一半被上級工會拿走了，這樣你們覺得合理嗎?」近百網友或轉發或留言回應。

這提問或可能是對政策有所誤解；譬如：上文提到2%，應為企業按全體職工工資2%支付予工會，不同於工會會費，但同屬工會經費收入來源的方法。然而，如此誤會却可令人理解，因為國家之《工會法》或《工會章程》較著重于工會選舉方式，亦提倡民主選舉工人代表，然而其他運作並未細緻，或許多規定的條文散落於不同行政文件之中，例如工會會員對委員的監督、工會經費的財務安排、工會于企業內的出版與話語權等等，的確並非基層工會目前可以掌握。

然而這些細則更是選舉以外，讓工會真正屬於工人的民主的內核。單憑選舉，自然並未完成歐姆工會民主化的過程。而目前，「正義希望」已表示受到管理層不合作的態度對待，缺席勞資雙方的會議；倘若將來工會主席面對資方更沉重的打壓，上級工會又會否代為出頭？

歐姆工會委員不懈地摸索著工會運作的細節。6月8日，「正義希望」在微博發表說：「7號舉行了第3次委員會議，確立了各委員的職責和工作範圍，現目前各委員的主要工作是制定各委員的各項制度。審議年度計畫。」當訪問時被問到工會未來將如何與基層工人保持密切的溝通時，「正義希望」踏實地說，將以「設立工會接待日、現場了解等方式」，加强工人對工會的參與。
現實中的大多數

不過，當歐姆工會正在進行改革、甚至或將被推為模範之際，其實，或如王同信所言，「以後工會民主選舉不應該成為新聞，也不是什麽創舉，就是一項常態化工作。」現届歐姆工會甚至並非國內第一家基層選舉產生，理光(深圳)工業發展有限公司在2007年的第一屆工會組建及2010年的工會改選，基層員工的參與亦相當明顯，甚至被認為是，中共廣東省委書記汪洋4月底探訪理光工會，是目前深圳巿推動163家工會改選的啓發。

雖然理光或歐姆作為「工會開放」的例子，但事實上大部分深圳或廣東工人似乎還未享有自我組織的權利。去年6月，深圳現代精密塑膠模具工廠的工人，因為廠方在工資工時社保等方面的侵權、管理層强行讓簽署了無故定期限合同的老員工調崗或待崗等問題，决意組建工會以抗衡資方時，却遭遇了困阻：直至訴求組建工會的一衆工友離開企業，工會仍然未能順利組建，至今不了了之之。

當時爭取建立企業工會的劉姓工人，甚至上書深圳巿工會主席陳彪及副主席王同信，以及廣東省總工會巡視員孔鴻，指出不僅資方打壓申請加入工會的工人，地區工會也未能尊重工人選出的工會代表，坪山工會「違反程序不顧工人，已極大損害了工會作為工人娘家的尊嚴」，甚至「坪山工會於代表選舉後突然公布成立一個工會籌備組，成員5人，全是工廠裡的高層。」

目前這位已經離開現代精密模具廠的工人憶述當時的情况，只慨嘆說：「過程裏面就像組織一個商會的性質，也不是工會正常的運作。坪山工會的職員甚至跟我們說工會委員有受教育水平、年輕、黨員等限制，可是這些《工會章程》裏面其實沒有說這些的。當時我們心裡很焦急，才會去信市工會和省工會，後來坪山工會反過來說我們不應該這樣越級投訴，說即使投訴到北京也解决不了地方的問題。」的確，市總工會最後亦未回覆求助的工人，劉先生最後選擇以法律程序維權取回賠償。

而在深圳工會改革之際，對工人而言並不會是好消息的是，不少深圳草根勞工NGO正面臨打壓。

深圳春風勞動爭議部負責人最近發表文章《廣東勞工NGO面臨大整肅，政府收編和打壓兩手並重》，列舉包括「春風」、「時代女工」、「圓典」、「青草」、「打工者中心」等數個深圳勞工NGO，近半年來或遭到不同政府部門的審查、或被房東莫名逼遷；其中，遭房東驅趕的「打工者中心」，便曾協助現代精密組建工會。另一方面，廣東省總工會則在5月中籌建了「廣東省職工服務類社會組織聯合會」，由勞工NGO、研究機構或專業人士組成。張治儒文章指「這種簡單的打壓一批拉攏一批的管理方式，將會使堅守立場和持有獨立觀點的民間勞工NGO處于選擇胡蘿蔔還是大棒的兩難之地。同時讓人感覺焦慮的是，有些原本獨立的民間勞工NGO將可能因此逐漸喪失立場和其應持有的民間屬性。」

深圳工會的民選委員模式，與廣東省總工會透過社會組織聯合會購買勞工NGO服務模式，難道是兩種彼此競爭工會改革模式？

「廣東省的經濟結構是全國最巿場化、民工與外來人口最壓抑的省份，低技術產業也有被趕出廣東的轉型壓力，政府當然不希望再見大規模的工潮，而希望矛盾能在可掌握的計劃中化解。」國際工會聯合會香港辦事處主任黃靜文認為，無論是讓勞工NGO透過簡易的合法化登記，來進行社會管理，還是工會開始由工人直選，正是廣東省在經濟轉型壓力與激烈的勞資矛盾下，勢在必行的改革。

然而我們又如何寄望這種工會改革？「中國工會由共產黨領導，考慮比較全面，包括企業的利益和工人的利益中要取一個平衡點，我們工人也沒問題，這樣我們才有工開。工會也很難做一些敏感的工作，但我們關心這個過程是否公平公正。這種關於工會教育，主要是工友意識的提高，應該大力宣傳，工會才能越來越透明和公正。」走過一段組建工會途路的現代精密劉工友，如此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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