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17日星期二

《大罢工》、团结工会和一位母亲——一部电影的感想

     西蜀益鸟
     中国现在的“开放”力度似乎是越来越“不动摇”和“不懈怠”,除了更多的裸体和色情,你在网上还可以通过“快播器”看电影,遇到一部《大罢工》这样的好片子,看了以后你不能不再次感到互联网的伟大和不可抗拒——中国近年的诸多“开放”,其实都是因为互联网的关系!
   经历了1989年的中国人大多都知道波兰的团结工会,有的在事前,有的在事后,我则是事前和事后都是知道一些的,虽然我对团结工会也并没有多少更深的研究;89年前知道的那些皮毛因为没有具体的实践参照,也因为国内缺乏完整的介绍而显得认识的贫乏;而事后,笔者因为“89风波”中的“知法犯法”,在单位的批判会上那“伪政委”说瓦文萨是“总烂眼”(当然被批判的我也就是小“烂眼”了),却使我印象更加深刻;那骂瓦文萨的政委因为搞女人太多,后来也终于成了“烂眼”且半身不遂烂在了床上。瓦文萨倒还活得好好的。——今天的波兰也早已完成了从华沙条约国到自由国家的转换,作为东欧最先从苏联阵营中解放的国度,瓦文萨领导的团结工会对波兰的自由和华沙条约的解体实乃功不可没。
   人们都知道俄国“无产阶级文学”的滥觞者和文学家高尔基写过《母亲》这样的一部小说,母亲尼洛芙娜的对儿子的骨血之爱可以使她做出超出常人的非常之事,其实无产阶级积极分子巴威尔的母亲本也就是一般的俄国女性,但最后却因为儿子的原因也“走上了街头”,虽然母亲们的激愤更多的是“身体”而非“社会”,更多是“生理”而非“政治”,只是高尔基把它放在了革命前的苏俄这样一个更广大的场景上,文学气魄确也宏大。
   然而历史已经证明,“无产阶级文学”从来不是“俄罗斯的”(就象无产阶级文学也从来就不是“中国的”一样),就象托尔斯泰对高尔基的评价那样,“他不是俄罗斯的”。——《大罢工》同样是一个关于母亲的故事,只是这位波兰母亲比俄国《母亲》来得更亲切和真实,来得更合乎人伦和社会的常理,也更接近于我们过去乃至今天的现实;生活极权社会下人们的故事是类似的,这样的故事笔者对它并不陌生。这也是为什么笔者这里想谈谈它的原因。
   这位波兰母亲是格但斯克造般厂的一名普通焊工,早年爱情的果实产下了一个男孩,先前的丈夫后来成为了厂里的“工贼”因而也高升,接着便是应有之义的离弃,于是剩下这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这焊工母亲倒也坚强,因为工作努力或者对“官僚主义”的“不作为”毫无怨言,每年都能得到厂里和御用工会的奖状等物,这电影开始便是她尴尬地站在讲坛上领作为新奖项的电视机。
   在下面众多工人的冷嘲热讽和“消积抵制”中,可能主要是因为儿子的原因,她还是抱起了电视机回家,背后当然少不了男女工人的唾沫和尖刻的冷嘲等——七十年代的波兰或者格但斯克其实已经比89年中国工人们的觉悟为高,团结工会就生长在这样的土壤里,并得到发展。
   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是臭名昭著的无效率而又扭曲人性的机械复制工程,专制的泯灭人性和对社会主义乌托邦“空想”的政治强制,在东欧集中体现在高居于工人阶级之上的那个寄生的官僚阶层上,这“极少数中的极少数”的主要任务是为“上面”制造充斥着各种谎言的报表,对“下面”则是以公正(如以御用工会或职代会这样的名义)进行排挤、管制和打压各类“进步力量”,格但斯克船厂便是这样的一个缩影。
   因为亲情而思想近乎白痴的格但斯克母亲,不会因为是“劳模”而能侥幸避免这样的悲剧,尽管她可能是“诚实”的(社会主义国家的“诚实”是以统治阶级的不诚实为标的的,这样的“诚实”近乎白痴);因为工作努力,母亲也总算是“职代会”的一员,但她却还是不属于这个统治阶级内部中真正的“自己人”,因为她还有最简单的是非和爱憎,但在“常识”即是不正确和异议的社会主义国家,一个要“合乎情理”老实人也是很难生存的,于是波兰母亲的觉醒和反抗便是如此的自然了。《大罢工》便是揭示的这样一个充满人性母亲的觉悟过程。
   与周边的资本主义国家相比,波兰及格但斯克造船厂的诸多“生产资料”可谓落后,但更落后的是它的“生产方式”:工人们可怜的午餐中为了要喝一口汤也必须走到很远之外的另一场所,而午餐的时间之短却又在客观上限制了这“一口汤”的正常要求;比这更重要的是,所有的生产成绩被寄食的管理阶层攫取,而所有的困难却让工人去承受,与这样一个相互背离的工厂组织共生的是相互不负责任,寄食阶层不会为提高管理作任何符合科学的努力(惟一的就是强化加班),工人们也不会为工厂的效益作任何真正的努力,但除了应附外,朴实的工人总还是对自己的工作有责任的。
   消极怠工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下工人们的一种正常状态,——没有人愿意离开地面到空中开始那悬乎乎的吊床,这样的事最后也落到了格但斯克母亲的头上,这是厂里连男人们也都不愿干的活路,尽管她自己还患有癌症;不过就在这上面她却侥幸避免了成为一次安全事故的受害者——因为要为一个党的什么节庆报喜,工人们被强迫要求加班以便完成一艘新轮船的下水,这种时候安全事故总会凸现出来:
   消极怠工当然是对凌驾于工人之上的寄食阶层的一种反抗,但消极怠工同样会造成另一个负面效应,那就是工厂里的安全隐患随时可能成为事故而使工人蒙难,只有工人们最终是这无效率的工厂组织的受害者——十几名工人在没日没夜的加班中因为工场中的火灾而被烧死,但管理者却说责任在工人自身,并拒绝给予抚恤金,即使在波兰其它地方,这样的解决方式也是不能被接受的。同死者的家属一样,开吊车的格但斯克母亲现在也感觉到当局的无情和冷漠,工人们愤怒了,积怨开始酿成不可避免的矛盾和对立。
   瓦文萨(当然电影里不叫这个名字)开始作为一名普通工人进场——我对这部电影真正感兴趣的地方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瓦文萨不是以一名“知识分子”的面貌进入格但斯克而是作为一名为求职而来的普通工人在这里“找到工作”(当然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他在这里成为了这不知名的波兰母亲的同事,却开始着团结工会的工作——现在,波兰母亲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团结工会开始从地下走进地面走进车间。波兰母亲想要寻求工厂管理层对死难者的抚恤费的努力并没有多大的结果,——她正怏怏怏不乐的从工厂办公室走到门外,只剩下她和那办公室的女秘书。“请等一下。”那女秘书对她说。连我也没想到——这女秘书却是团结工会的成员。她出现得也正是时候:
   “我们去见我们自己的人。”那女秘书说。
   “我们的?”善良的波兰母亲还有些不解。
   团结工会确实是“我们的”。瓦文萨从来都是一个工人(当然是用先进思想武装起来的“特殊工人”),他一直是以一个工人的身份干着工人们想干而干不了的事;作为一名优秀的组织者和团结工会卓越的政治家,瓦文萨的一切实践无不是围绕着工人们自身的命运而展开。
   现在,开吊床的波兰母亲开始成为瓦文萨和团结工会的战友(后者无疑看到了这个“劳模”可以利用的价值,这是无须回避的)——波兰母亲随着女秘书见到了团结工会的主要成员——他们就在当局的眼皮底下做着自己的事,当然它不是“公开”而是秘密的。如果愿意,人们可以在这里认真体会一下“公开”和“秘密”的辩证关系。
   但这一个看似如此简单的场景却需要相当的条件(这可能是很多观众一时不能明白的):这是一个久经考验的核心领导层,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改变波兰命运并后来载入波兰历史的那些精英人物,他们无不具备成熟的思想和政治运作经验,这就是团结工会——它的基本路线是“团结工人”,但它的最终目的却是改变波兰被苏联主宰的命运,现在他们又开始在寻求另一次重要的大罢工——这是他们的政治步骤和途径,它必须要能导致这样的结果——与当局对话,并确立团结工会的合法性。
   “供应短缺”是社会主义的通病,但“供应短缺”却又导致物价上涨,却是全社会特别是普通人和工人们所无法接受的。现在波兰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一边是工人的生活无以为继,一边却是“统一工人党”中央当局此时推出的各种生活品价格的上涨,它无疑为团结工会一直准备的大罢工创造了有得时机和条件。现在瓦文萨领导工人们走上了街头,一次久经酝酿的大罢工得以实现——无有例外,这样的罢工当然遭到了当局的残酷镇压,波兰母亲也同造船厂的其它工人一样被逮捕。
   如果没有适时和可能的国内和国际条件,即使有团结工会,这样的大罢工可能仍会以失败告终,东欧这样的例子太多。但这次却没有失败——这国际上的条件就是当时的波兰裔的罗马教皇的对格但斯克事件的发言和干预,它无疑是对此次大罢工的重要的“国际支持”,考虑到波兰天主教徒一直是这个国家重要的政治力量,宗教在这里也开始发挥它的应有作用而成为另一重要的反对政治力量登上现实政治舞台,这所有的一切都适时发生了。全社会都站在政府的对立面,才能使得当局不得有所考虑和顾及。于是,现在是当局不得不妥协的时候了。
   更重要的是格但斯克大罢工的被镇压不但没有使波兰的民怨制止,而是得到了全国范围的响应,在其它地方继之而起的是对格但斯克的声援,罢工正以如火如荼的趋势曼延到全国——这里同样可以看到已经建立起初步的全国性组织的团结工会的相当作用,没有一个全国性的工人自己的组织,就不会有工人们最后的胜利。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局才会寻求与团结工会的对话。
   现在团结工会开始正式的、真正的走入波兰的历史舞台,团结工会提出的条件都被当局答应了,这当中的最重要的条件当然应该是团结工会取得了它在波兰合法存在的“合法性”。——以觉悟了的母亲为代表的一部分工人曾提出“我们为什么不能走得更远些?”(即顺时推翻苏联在这个波兰的傀儡统治)。瓦文萨回答是:它会遭到苏联坦克的镇压!事实确实如此,经验业已证明瓦文萨的明智——在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以前,在叶得钦以前,这样的选择或政治决策无疑是正确的——团结工会要取代统一工人党当然是早迟的事,但不是这个时候。
   当格但斯克母亲老了的时候,苏联已经解体了,波兰也早已走向了自由。海边漫步的母亲已是无名的老人(或伟人),但历史也已记住了团结工会和它身后那些“大多数”的无名英雄们,这样的母亲不是比高尔基的《母亲》来得更伟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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