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运湘军先锋网络与手机冲破网罗

咱们工人有力量！

工运湘军先锋网络与手机冲破网罗

呙中校、朱一心

中国本田大罢工如星火燎原掀起全国罢工的浪潮，但两位湖南籍罢工推手谭国成与刘胜奇都分别被逼离开南海与小榄，告别打工之梦还乡。他们以湖南人的「霸蛮」精神，提出明确罢工目标，要求重整工会，把工会还给工人，打破资方和政府对工会的控制；制定和平理性的罢工策略，利用手机和网络等平台联系，传递罢工诉求和理念，争取胡锦涛所说的「让民众体面劳动」。

广东南海本田罢工如星火燎原，掀起了全国罢工的浪潮，从广东到江西，从上海、苏州到西安，罢工此起彼伏。南海本田与中山小榄的本田制锁工潮，工人们或多或少得到加薪，但两位湖南籍的罢工推手谭国成与刘胜奇都要被逼离开，回到湖南老家。中国两亿三千万农民工的打工路，难道就如他们说的，工人生涯都只是一场梦？

谭国成与刘胜奇这两位湖南人无疑就是点燃星星之火的工运先锋，传递着新时期中国工人的觉醒意识。他们发现中国本田纯利逾八十亿人民币，而前线工人平均月薪只有一千多元。在物价不断上升的珠三角，根本无法维持有尊严的生活。

他们不约而同为工人拟出了明确的罢工诉求，提出重整或重组工会的诉求，要求把工会还给工人，不能由资方或政府所把持；他们制定了和平理性的罢工策略，充分利用手机和网络这个平台，利用QQ群传播诉求和理念，商讨罢工策略和谈判对策，冲破资方与当局的网罗。谭国成等人利用QQ群向媒体发布罢工消息；刘胜奇为发表自己的新诗，更要跑去廉价的黑网吧上网。

罢工中，他们有着湖南人的「霸蛮」（执着坚韧）：他们敢于站出来领导罢工，也勇于承担责任。谭国成不断用「革命尚未成功」鼓舞工人，刘胜奇坦然面对当局的跟踪威吓和造谣中伤，直接与当局周旋。

端午节前夕中国总理温家宝提出，要让新生代农民工生活更丰富，而国家主席胡锦涛更早就提出要「让民众体面劳动」。而富士康工人的连续自杀以及各地风起潮涌的罢工运动，显示中国工人生存状态已到临界点上。

五月十七日早上，谭国成按下生产在线的紧急按钮，打响中国本田大罢工第一枪。虽然近年来中国出现多起罢工，但是还没有一起罢工能够像南海本田罢工这样有力量、有影响，起到席卷珠三角、影响全中国之势，而且最终还取得成功，呈现与国企罢工完全不同的格局和气质，成为中国新生代工运的开创者。

刘胜奇十七岁出来打工，从建筑工人成为本田资深技工，收入就没怎么变过；来广东十八年，他的小孩仍遭受户口歧视，辍学在家……刘胜奇的遭遇正是中国一代农民工的缩影，在飞速前进的现代社会中日益沉沦。他们以血汗缔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工厂」，如今正以一个悲壮的转身，宣告中国血汗制造时代的终结。

中山本田和南海本田的罢工潮，也反映出企业与所在地政府的微妙关系。谭国成及他的同事们面对的是透明度高的谈判过程，而刘胜奇等人面对的却是一个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恐怖世界——中山小榄地方政府以高压及不法手段压制罢工，这和南海政府的低调与相对中立，形成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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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国成打响中国工运第一枪

呙中校

「八十后」南海本田罢工推手谭国成，返回老家湖南邵阳，自剖发动罢工的心路历程，回忆关键时刻按下生产线紧急停机的一剎那。这是中国底层工人抗议低薪剥削的第一枪，也立刻在全国引起强大回响。

湖南邵阳，一个开发区工地，几个工人正在谈论网上报道的南海本田罢工事件，「罢得好！这么低的工资」。其中，一个新来的小伙子笑而不语。工人们不会知道，身边这位「八十后」、今年二十四岁的小伙子便是南海本田大罢工的策动者——谭国成。五月二十二日就已被南海本田开除的谭国成，在广州待过一段时间后便回到家乡邵阳寻找新工作，六月十二日到邵阳这个工地开始学习新技术，这时南海本田罢工结束已有一个星期。

湖南人在中国以「霸蛮」（坚韧执着、豪爽有血性）闻名，而邵阳人又以剽悍见称，但在邵阳见到的谭国成，单纯低调，甚至有些腼腆。邵阳的工人不会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是珠三角工人心中的英雄，他也未曾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会有星火燎原的效应，更想不到会影响全球化下的生产与分配格局。不过，对于自己的罢工举动得到社会上的支持和肯定，谭国成感到高兴，他说：「刚开始还没有新闻禁令的时候，我在网上看到网友都是支持我们的。」本田罢工后期，当局开始禁止有关罢工的报道，网上消息也被屏蔽。

受南海本田罢工影响，广东中山小榄本田制锁、珠海伟创力、西安日资企业等地也开始罢工要求涨工资，一波工潮在中国各地掀起。因此在一些媒体报道中，有意无意提到谭国成的家乡邵阳，与共产党工运领袖刘少奇的家乡宁乡、农运领袖毛泽东的家乡韶山相距不远，但实际上谭国成与他前辈同乡们很不一样，为人低调，想法也很简单，无论是当初发起罢工，还是现在回家乡重新开始工作，不像一些舆论期待或媒体描述的那种「工运领袖」或「罢工英雄」，他的动机很简单，罢工只是为了加薪，想改善自己和周围人的生活境地。

非暴力不合作策略

在罢工过程中，谭国成等人确立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抗争策略，他说这是借鉴印度圣雄甘地的精神。罢工开始之后，他就写了一张纸条，在罢工工人中传递，要求工人不砸设备、不破坏工厂、不给当局留下口实等。私底下，他们鼓舞罢工的口号就是孙中山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工人们在QQ群里都是以「同志」相称。

在进入南海本田之前，谭国成通过一家职业中介公司在广州的东风本田（发动机有限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东风本田正式员工年收入可以达到五万元人民币（约七千六百美元），但是谭国成作为中介公司的职员在里面工作，待遇则非常低，月收入大约是一千二百元。二零零七年十月，谭国成离开东风本田，在年底他应聘到南海本田装备科工作，这是一家为本田整车厂提供变速箱的本田独资企业。

在南海本田，谭国成的月薪与东风本田差不多，但是多了一百二十五元的住房公积金（公司代缴给当地政府部门，但离开时可以全部取出）。但让谭国成想不到的是，南海本田的正式员工待遇竟会一直很低。两年多来，他的工资调过三次，前两次分别是上调十九元和二十九元，二零一零年一月上调了四十八元。小谭说，他看到工资单第一眼的时候，「心就凉了，来佛山两年多拿的还是三年前的工资」。

「如果说二零零八年因为金融海啸的影响，没有加多少工资还可以理解，但是二零零九年以来我们开始加班，可工资还是那么少。」小谭说起来有点愤愤不平，他们发现本田在中国其实很赚钱，根本没受到金融海啸的影响。据媒体报道，二零零八财政年度（二零零八年四月一日至二零零九年三月三十一日），本田在全球的纯利润是十四亿美元，但中国市场就有十三亿美元（八十多亿人民币），本田社长称，是中国市场挽救了本田全球的命运。二零零九财政年度，本田利润又高达二千六百八十四亿日圆，约合二十九亿美元（约一百九十八亿人民币），同比大增百分之一百零六，中国区域贡献的利润仍占大头。

拿到一月份工资单后，谭决定辞职不干了，并且决定在辞职的时候能为其他工人做点什么。这就是谭发动罢工的最简单的动机。

接下来是传统的春节，大家忙着放假回家，三月开始有机会与一些同事沟通。确有一些同事认为工资太少准备辞职走人，但是他们对于走之前搞罢工没兴趣，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在谭国成表示带头罢工后，其他同事表示愿意响应跟进。

利用工休和业余时间，小谭与工人们仔细商量了罢工的主张、时间以及运作方式。小谭所在的装配科是变速箱生产的最后一个环节，因此只要装配科的两条生产线停下来，就可以让全厂生产陷入停顿。装备课的大部分工人成为这场罢工的核心，不过他们没有让班长知道，更不会让公司领导层知晓他们的计划。

四月六日，谭国成正式向公司递交辞呈。按公司规定，他应在一个月后正式离职，不过，四月中他回老家结婚，离职日顺延到五月二十九日。这也导致后来被人误认为他是在四月二十九日递交的辞呈。

从老家回南海后，又逢日本的五一黄金长假，日本人放假，南海本田的员工们也跟着在五月一日至九日开始长休。五月十日长假回来开工，曾经有消息说要上调工资，原因是佛山上调了当地的最低工资标准，五月一日以后从七百七十元上调到九百二十元。

资方玩最低工资游戏

但是让工人们想不到的是，南海本田公司却从原有的三百四十元职能工资中划出一部分纳入底薪，从而使得工人的基本工资达到九百二十元的法定要求，但工人到手的总收入没有任何改变。小谭说：「（工资）没有实质的变化等于没有变，（他们）是在骗人。」

那个星期小谭与几个核心工友商量后决定下周就开始罢工，并通知了相关工人。五月十七日是星期一，在例行的晨会之后，工人们在生产在线按部就班，但谭国成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动机器，而是按下了生产在线的那个红色按钮。生产间顿时蜂鸣大作。这个按钮是出现安全事故、设备故障等紧急事故才能按下的，但谭国成却以此作为罢工的信号，打响了中国本田大罢工第一枪。

谭国成回忆说：「按下按钮就是为了告诉大家罢工，这是罢工的信号，要不然无声无息谁知道，就算知道是罢工，那效果肯定没这么好。」

谭国成与另一个带头罢工者、也是湖南老乡的萧浪各自对着生产在线的工人喊道：「工资这么低，大家别做了。」当时一部分工人迅速离开生产线，响应罢工，但「一部分人令人失望，在岗位上东张西望，在犹豫」，谭国成说：「他们怕这一走就回不来了。当时，看到那些人的表现真的很气愤。」尽管不少人不知所措，不过很快他们就跟上来了，罢工行动迅速席卷全厂，日方总经理不得不开始与工人谈判。

二十日，南海本田、狮山工会与谭国成、萧浪等四十五名工人代表进行了谈判，工人代表提出薪资总体水平涨到每月二千到二千五百元的水平，而南海本田表示将于五月二十四日给员工一个明确答复。

小谭等几个核心工人分析后认为，这是资方在耍缓兵之计，希望以此来瓦解罢工工人的斗志。为鼓舞工人们的斗志，小谭等人在工人们中一直宣传：「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们是没有回头路的……」南海本田的工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罢工后也就一往直前，没有更多的顾虑。

与罢工工人们的沉着、理性相比，在小谭等人看来，本田资方应对罢工时犯了几个明显的错误，一是不但小瞧了工人罢工力量，而且蔑视中国工人的罢工，有消息说，日方总经理在办公室听到工人罢工时蔑笑道：「他们也想罢工？」这个消息在工人中传播，无疑更激发了工人们的斗志。二是资方谈判没有诚意，工人们在五月二十日向资方提出了一百零八条意见，但资方只响应了其中七条。三是资方发现工人罢工的确很团结很有力量后，试图高压解决问题，想杀鸡儆猴开除带头者，结果适得其反。

开除领导者激怒工人

五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时，南海本田迅速解聘谭国成和萧浪，并开车把他们送到了广州，再用大喇叭向全公司广播已经开除这两位带头者。资方此举激起全厂工人的愤怒，事态一发不可收拾。资方完全低估了本田这帮年轻工人的团结和韧劲。小谭说：「当初，我们要是不团结也不可能有最后的结果。」

不过谈判中资方一点一点加码，或拉拢实习生，企图分化工人。为了避免工人被资方分化、迷惑，谭国成等核心工人利用了大家心中本已存在的一些「反日抗日」的情绪。小谭说：「大家看的抗日题材的电影、电视太多了，当然受很大影响。」工人们在罢工过程中唱着国歌，在宿舍贴出「是中国人就不要签」（资方在罢工谈判中开出要工人复工的保证书）的纸条。小谭说，虽然只是单纯为了加薪，但当时还是有点「抗日」的味道。

南海本田罢工最终取得加薪五百元的胜利，而关于重组工会的要求还在进一步谈判解决，小谭对此感到欣慰。本田罢工的工人曾提出，每个工人向谭国成和萧浪两位罢工领袖捐出五十元。对此，谭国成说，南海本田的工人不但团结，而且「有情有义」。

谭国成等人还提出了重整工会的要求，这个问题虽然仍有待进一步解决，但在这次罢工也呈现不一般的意义。

工会其实是解决劳资关系的一把钥匙。十几年来珠三角工人工资停滞不前，这个现象早在几年前就引起广东当局的重视，为此近年来广东各地不断提高最低工资水平，但这却成为资方玩弄的一个游戏，不管效益好坏，大多数工厂都按当地最低标准制定基本工资，这包括盈利上十亿美元的世界五百强企业富士康和本田。

最低工资标准根本不能体现收入分配的公正，工人们发现只有靠罢工才能解决问题。当然，罢工对劳资双方都会造成损害，不能成为常态，工人们在罢工中提出重整工会，只有这样劳资双方才能进行平等的博弈，才有公平的收入分配结果。因此，政府做的不仅仅是制定最低工资，而是要建立一个包含工会在内的完善的收入分配机制。

谭国成说，一开始他们的诉求就提出要重整工会，就是有感于现在的总工会根本不为他们说话。罢工过程中戴着黄色帽子的狮山镇总工会人员站到了资方立场，甚至殴打工人，成为名副其实的「黄色工会」。

在邵阳，谭国成偶尔还与以前的同事保持联系，不过他的亲友、同学都还不知道他在南海本田发动罢工的事情。他说，他现在只是想平静地开始新的生活，在家乡好好干下去，当然，他对自己具有历史意义的罢工举动有着成就感和自豪感，他调侃自己说：「如果有一天他们（指身边的人）知道了是我，那到时候我再和他们吹水（聊天、侃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