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查拉科：一个波兰记者的转轨亲历

从团结工会、圆桌会议到欧盟一体化，历史风暴眼中残留下的私家记忆

张涵 华沙报道
    53岁的米查拉科一直忘不了1981年的12月13日这一天。
    彼时还是华沙大学新闻系学生的她，看到巨型苏联坦克开上了学校旁边华沙主街克拉科夫大街。在枪声大作之中，人们四散奔逃。从那一天起，苏联人为了镇压团结工会而对全波兰展开了军事管制。很多团结工会成员被抓，公民自由外出受到限制。
    在之前的几年中，发源于格但斯克造船厂波及整个波兰的团结工会工人运动并未遭遇当局强力压制，而这一天开始的军管却让全体波兰人看到了苏共的专制本质，成了推倒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米查拉科：一个波兰记者的转轨亲历
    苏联军管年代
    此后，苏联的强力管制不只存在于军事领域，更进一步深入到了文化核心教育领域。
    在米扎拉科所在的华沙大学里，除去俄文变成必修科目，与社会相关的政治学、社会系、新闻学通通取消。米查拉科所在的新闻系被迫解散，她不得不回到乡下的家里，而她的好友也很快被父母带走移民去了德国。
    米查拉科记得，苏联支持的执政党政府波兰共产党通过报章、电台等不断进行灌输，甚至有些是由于信息匮乏而对人们进行蒙蔽。
    “在25岁以前，我一直以为咖啡是小麦做的，很难喝，因为政府说咖啡都是这样的，”米查拉科说，“后来第一次喝到咖啡后，就再也不相信苏联的那套了。”
    米查拉科记得，当时买任何东西都需要政府颁发的凭证，市面上只能买到一种面包、两种酒和两种烟，其他物资就更加匮乏。在短暂的乡下避难后，她不得不在城里找了份报纸的工作，而她负责的正是被严格控制的时政写作。然而，她的另一个身份实际是地下通讯员，经常为团结工会和地下公民组织撰写“反动”文章，在教堂散发或做小型秘密演讲。
    “当时要特别注意，因为记者中的间谍很多，很容易暴露。因为长期被苏联和德国轮流统治，波兰人似乎习惯了表面上迎合官方的话语体系，私下形成自己的话语和沟通体系。”米扎拉科说。
    事实上，这一体系的强大远超出了当局的意料。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东欧室主任孔田平撰文显示，军管期间组织了大小罢工240多次，出版地下刊物500多种，小报100多种，加上无数的传单。
    “地下印刷业”居然盛极一时，竟使军管后波兰纸价上涨10倍，被政府破获收缴的地下印刷机多达1196台，仍在运转的印刷机却似乎越缴越多。
    一年后，军管取消了，团结工会仍然是非法状态，但其发起工潮自此从未停止，最终导致了东欧剧变中最为温和和平的体制变迁及权利转移机制——圆桌会议。
    团结工会上台
    变化几乎又是一夜之间。波兰圆桌会议于1989年2月6日到4月4日在波兰华沙举行。在其后6月4日的选举中，团结工会获得了参议院议席的99%。9月份财政部就确定了“休克疗法”的基本方针，12月上调物价40%，通胀率高达2000%。
    1990年，波兰政府成立所有制改造部，开始了大规模私有化之路。实现这一目标的途径之一是国有企业私有化。有竞争力的国有企业在股份制改造后，通过资本市场将这些股份出售给个人、机构投资者；缺乏竞争力的国有企业则被出售、配给、转让、并购。
    米查拉科所在的报纸成功私有化，虽然拿着薪水，物价不稳定、物资缺乏也使得生活陷入困境。“当时很多年纪大的人没有技能无法工作，只能抱怨。”
    即便身为工程师的维托尔德，工作也和金饭碗时代不同了。小型工厂和行业的坍塌，外资大举进入创造很多新的机会。
    “1990年到1994年间，我几次变换自己的职业和工作地点，这有点像‘西方标准’——新工作、新薪水，新房子——当然是租的，”维托尔德说，“经过改革，我们这一代人才真正长大了。”
    现波兰驻华大使塔德乌什·霍米茨基从1989到1992年在大学教书，“当时很穷，有时候生活都难以维持。”
    出生于1970年代的现外交部门工作人员威力伊（化名）刚上大学就赶上圆桌会议，还没有毕业就有大量外企在招人。威力伊的同学们在转型初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往往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就发了大财。
    “我记得直到1992年左右，市场上终于有了各种外国商品，我想可能波兰会好了。”米查拉科说。
    融入欧盟
    在GDP增长从1992年的2.6%到1997年的7%后，1998年，波兰开始正式和欧盟谈判独立时就立下的入盟条件，2004年波兰正式加入欧盟后，米查拉科的那位去了德国的朋友也在当年回到了波兰。
    然而，是全身心的融入欧盟一体化进程的滚滚车轮中还是保持相对的民族独立？这是波兰这一在近代饱受周遭大国侵略的民族长期的命题，在2004年加入欧盟后这样的讨论并没有结束。
    就在苏联军管30周年纪念日，2011年12月13日，约有3000人参加的反对党法律与正义党借机组织的大型反对欧盟一体化的游行爆发。有趣的是，30年后的同一天，正在首都办事的米查拉科再次被卷入了人群的洪流。
    “我并不相信大多数人是因为听从反对党的坚定的反对欧盟而参加游行的，因为转型后的波兰再也没有反对苏联管制这样的统一的政治信念了。”
    即便深陷金融危机，融入欧洲不只是政客的决策，大量的波兰人已经早已进入了欧盟一体化的进程。
    米查拉科21岁的女儿现在在英国上大学。米查拉科说女儿中学看英剧的时候就立志嫁个英国男人，而现在真的找了个英国男朋友并准备定居下来。
    然而，被困在人流中的她还是干脆下车加入了欢跑的游行队伍，跟着队伍一起高喊口号，“波兰，独立和自由是我们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