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6日星期三

中国工人运动与自由工会运动

 

中国工人运动与自由工会运动1

   ----采访李进进

   《中国之春》记者 亚衣原载《中国之春》93年5月号(总第120期)http://bjzc.org/bjs/zc/120/69

    与八九民运中天安门广场上的众多学生领袖相比较,李进进的名字不大为人知晓。但是当人们要了解和研究当代中国工人运动时,就会发现李进进----这位原北京工自联的法律顾问会向你提供许多有价值的思想。

   从军人到法学研究生

   亚:在八九民运的学生中间,你是介入工人运动较深的一个,能不能请你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李:我这个人经历比较复杂,这些经历对我的思想影响也比较大。一九五五年九月我生於湖北武汉。文化大革命中在“你们都要关心国家大事”的背景下,我在十五岁时参了军。可以说当时的我们比现在的同龄少年在政治上似乎要早熟一些。当兵六年後,我复员到武汉当了一年刑警。然後考大学。

   亚:你学的一直是法律?李:是的。一九七八年我考进中南政法学院,毕业後又考入北京大学当攻读宪法的硕士研究生。一九八五年取得硕士学位後我又回到中南政法学院担任教师。两年後重新进入北大做博士研究生。

   亚:在研究生期间,你参加过那些活动?李:攻读博士期间,我担任过一届研究生会主席。一九八八年十一月,我们曾经举办过“传统与现代化”的大型讨论会,请了包遵信、于浩成、张显扬、温元凯这些“资产阶级自由化分子”来发表言论。还有在五届人大会议期间,我们以研究生会的名义给全国人大和政协写了一封公开信,张贴在北大的“三角地”。公开信的内容并不重要,但这种表达方式却引起了不习惯於这种方式的国家教委、团中央的不满。另外,我们这一届研究生会还自作主张同台湾大学研究生协会取得了联系,开展信友活动,并缔结了“姐妹社团”的协议。由於上面这几件事,我这个研究生会主席与学校党委的关系十分紧张。

   亚:请你说一下八九学运时你的情况。李:四月十八日我参与组织了广场的静坐。当时我们学生提出了七条要求,去人民大会堂要求见人大代表。我在演讲中提出学生必须学会用合理合法的手段,如果大家信任我,我就进去交涉。我进入大会堂交涉,对方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於是我们就开始静坐。十几个小时後,三位人大代表终於出来接受“七条”。但是在怎样接受“七条”的具体办法上,我和他们发生了分歧。官方要求我代表学生到大会堂里面去,我则要人大代表到广场的学生中间来,双方相持不下。後来我提出了一个妥协的办法:双方代表在大会堂的台阶上会面。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法,我就在台阶上把“七条”交给了人大代表。我觉得做这种事情要有理、有利、有节,不能一步走到头。当我把“七条”提交给宋诗雄等三位人大代表後,我就劝大家自动散去,有一部分同学不愿意散去,於是拉着“中国魂”的条幅到了新华门。那天晚上第一次发生了冲击新华门的事件。

   由学运走向工运

   亚:那你後来又怎么会参与当时的工人运动的呢?请说一说你的想法和做法。李:这是比较有意思的一个问题。这里面涉及到一个背景。学生从五月十三日开始绝食,在这之前,整个运动基本上只限制在学生中,你可以称它是“学运”,性质没有发生变化。但绝食几天後,出现了一个没有意料到的後果,就是动员了整个群众参与运动,这是绝食所带来的一个重大的现象。在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我们还仅仅把这场运动限制在学生当中,那么肯定有局限性,也肯定不能成功。当然不是说全民参加的运动一定成功。 从当时的情况来讲,这个全民参与的运动主要是共产党政权本身所带来的。党内本身的斗争,决定了它的政权的极端残酷性。尽管学生的要求是合理的,是民主的,可是当权者就是不理睬绝食的学生,始终拖着,不愿意对话。其实当权者即使不肯对话,也应当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它,但是他们一拖再拖。当局不理睬学生是为了党内政治斗争的需要,他们为了自己的政权而不管学生的生命,造成了整个社会的震动。

   亚:你的意思是说运动的发展使你、使学生走向社会,走向工人?李:在五月十五号前後,很大一部分人就开始把注意力转向工人,号召市民起来。一部分学生走上街头绝食,参与游行;一部分走向工厂。当时学校里有很多自己打着小旗子的宣传队到工厂去。有人想去首钢,但是进不去。学生的演说主要是去动员工人。丁小平,还有一些学生自治会的最初的领导人也都做过这个工作。 开始我也没想直接参与进去,因为当时在怎样看待这个运动上,教师内部和学生内部都还有一些矛盾。我感到失望,就想做点实事,到街头去发表演说。五月十八号那天晚上,我和几个同学自己打旗子,上面写着“北大”演讲队,到木犀地那边去演说。

   亚:你们演说的主要内容是什么?李:演说的内容就是工人有没有罢工的权利,工人如何组织起来,如何组织工会,如何在工厂单位搞自由工会运动。就是这个主题,主要是我演讲,演讲时一下子就围上了几百人,听众主要是从天安门广场回来的市民、工人。讲完以後,他们就给我提出各种意见和看法,市民和工人表示了对学生的一种埋怨,说学生好象对市民的活动和参与有点冷淡。我想市民、工人有这个想法也有他们的原因,就是他们对自己的自信度不够高。工人本身在自信程度,组织能力等等各个方面都存在一些困难,有一种依赖性。他们认为学生是知识分子,觉得学生能够帮助他们。所以当我们表达这种观念,认为不能再去简单地通过学生运动绝食来抗议政府,而应该更全面地走向社会,去帮助工人组织起来时,工人们都很欢迎。後来我到了广场向学生们表达了同样的思想,想说服他们接受这一点,但当时有些学生对此很不以为然。

   亚:是不是在当时的学生中间,对於工人的参与也有不同的想法?李:是的。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有些学生,不管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出於策略的需要,在策略的表达和表述上不想让这个运动被当做一个全民运动。如果全民参与的话,局面就会变得更为复杂,它向哪个方向发展也就不清楚。当时一些人认为工人怎么参与,社会怎么参与,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学生做我们自己的。工人罢工,我们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亚:是不是有些人从心底里并不希望工人走上街头?)这很难说,有一部分人可能是受到共产党一种宣传的影响,那就是说,你们学生闹闹,政府是可以理解的,我们不会秋後算账,但如果是把问题搞复杂了,你们学生可负不起这个责任。这句话的背後带有很大的强制力,其实就是威胁你,不要把运动扩散到社会上去,到工人中间去,否则你们就要负担这个责任。就是说,学生把情况搞复杂了,社会上真的动乱起来了,那你们学生就有责任。

   亚:你後来直接进入工人组织,表明你的看法与这些学生不一样。李:我当时说服其他学生的主要的观点之一就是,这场运动已经不再是学生运动,学生也不要自以为这场运动只是自己的运动。再有,学生本身没有任何利益,学生是靠别人养着的,有什么利益?从社会利益来讲,还是市民的、工人的。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积极参与了,我们就应当发动他们,组织他们,去引导、支持他们,至少在态度上要转变,要积极热情地对待他们。

   亚:请问你本人当时做了那些工作?李:五月十八日夜晚至十九日凌晨,我在设立在纪念碑东侧的北大广播站,有两个工人来说要组织工会,组织工人自治会(当时叫不叫“工自联”我记不清楚了)需要学生帮助。我看了一下没有几个学生出来。我就说我来吧,後来我就把他们身份看了一下,其中有一个是岳武。我当时就在广播站里的扩音器上,帮他们起草了《北京工人自治联合会成立宣言》,即《首都工人宣言》。主要内容是要求政府答应学生们的两项要求,否则的话,工人就要在二十四小时後开始罢工。在天安门广场西侧人民大会堂前面,那里聚集了二百多人。我在那儿给他们作了演讲,主要讲工人罢工的权利。 我说的道理很简单,一九七八年宪法中是有工人罢工的权利的,一九八二年宪法给删掉了。有的工人说宪法没有规定罢工权利,我们怎么办?我说宪法没有把它规定下来是没有把它当做一个基本权利来看待。但是宪法没有规定的权利并不等於你就没有。有很多权利宪法也没有规定,不能说没有规定就是禁止。我们有集会、游行、示威等等宪法权利,罢工的权利也是可以从中引申出来的。 演讲完了以後,岳武就宣读我起草的成立宣言,交大家通过。然後我就向他们建议,先搞个五人领导小组,作为筹备组,然後再去登记,搞合法的组织。我认为自己是学生身分只能作工人组织的法律顾问。於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担任了“工自联”的法律顾问,为此,我也坐了两年牢。

   寻找中国的瓦文萨

   亚:你与韩东方是後来认识的?李:就在我演讲後的几个小时,在北高联的一次常委会上认识的。那时韩东方在学生当中不断地作说服工作,我碰见他的时候,他正好在与学生谈话。“工自联”宣布成立时已经十九日了,当天晚上当局宣布戒严,局势就发生了变化,非常的复杂和严峻。在会上,我们俩一拍即合,於是,我们就开始筹划下一步的行动。首先是工人应当与学生联合起来,我们起草并经双方通过,公布了“首都全体工人和学生的联合声明”。

   亚:在那种条件下,你和“工自联”主要做了哪些事情?李:“工自联”组织起来後,搞了一些纲要和章程,在广场召开了一些记者招待会,主要是韩东方主持的,这样就形成了一定的势力和影响,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周勇军他们在那里搞了一个工自联的大广播站,比广场内部的广播影响还要大。这样,工自联就变成了共产党政府当初认为的第二大组织,那时有很多组织,例如市民自治会,什么纠察队,敢死队啊,很多很多组织,工自联成了除学生以外的第二个有影响的大组织。 亚:工自联跟北京或外省的工厂基层组织有没有建立什么联系?李:当时曾经有过这个想法,但是没有付诸实施。实在的原因是因为工自联是在一种紧急情况下出现的,它不可能从基层开始。主要是竖起了一面旗子。那时不可能成立全国性的工人组织。当然也有外地的一些人,沈阳的、天津的、还有北京的一些基层工厂的工人,到广场的工自联驻地来。当时北京有一个工厂搞了罢工,那个罢工的领导人六四後也受到审查。

   亚:有人说当时的工人组织人很少,时间也很短,意义不是太大,你怎样认为?李:关键是它成了一面旗帜。今天失败了,明天还可以再举起。这是一,是必要的;第二,由谁来举这个旗帜呢?那就是要在这种斗争、失败、再斗争的过程中不断筛选出它的领导人。中国工人运动的发展必须有这么一个过程。在这面旗帜之下,在这种斗争的过程中,会出现有能力的人,或者说是中国的瓦文萨,波兰的瓦文萨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也是後几年才出现的。所以组织工自联的现实意义有两个,一个就是它提供了一个信息,成了一面旗帜,失败了还可以再举起来;另一个就是在这面旗帜之下,可以从斗争中产生优秀的领导人。

李进进文集:中国工人运动与自由工会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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