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7日星期三

功敗垂成的波蘭革命

在1980年的八月,波濤洶湧的罷工潮席捲全國,動搖了波蘭的史達林主義政權

星期四, 28 十月 2010.

保罗-纽百瑞(Paul Newberry),  争取建立工人党政团(工国委CWI波兰支部)

事實上,在中歐和東歐的史達林主義國家中,波蘭曾經是最接近工人革命成功的一個。在1980年之前,工人的戰鬥精神曾經建立了組織良好的地下工會運動。而在1980年,團結工聯在一波威脅取消腐敗政權的罷工潮中站上台面。九年之後,親資本主義政權上台,而團結工聯的成員在其中取得了重要的中心地位。保羅-紐百瑞(Paul Newberry 工國委(CWI)波蘭支部成員) 將分析這一切事情的原因。

在這次鬥爭中出現的口號與組織形式都顯示,大部份的工人為了推翻史達林主義政權以及建立真正的工人民主而努力。例如格但斯克牆上的塗鴉"社會主義,是的,但不要畸形的!"。作為鬥爭的副產品,名為"團結工聯"的獨立工會誕生了。僅僅九年之後,團結工聯組織了政府,並且展開一系列所謂"市場化改革"的資本主義復辟行動。這樣的運動為何能成為資本主義復辟的代理人?團結工聯的墮落是否在最初就已露出跡象呢?

要完全了解1980年代波蘭以及其他東歐國家革命與反革命的過程,就必須將這些政權的起源列入討論。俄國1917年群眾性的革命,在革命之後立刻面臨了因經濟與文化狀況的落後以及世界革命的失敗而產生的官僚化墮落。然後,中歐和東歐的史達林主義國家並不是這樣形成的。這些國家在二戰結束之際被紅軍解放,並且此後紅軍駐紮當地。本國的共產黨和布爾喬亞們組成聯合政府,但政府中的鎮壓機關部門被史達林主義者牢牢掌握在手裡。在很短的時間內,他們就在大眾的支持下開始清算資本主義和地主的殘渣。在某些國家,特別是捷克斯洛伐克,成千上萬的工人們在街上示威支持這樣的措施。

一開始,這些新建立的政權是畸形的工人國家-仿效史達林的蘇聯-扭曲地以官僚獨裁體制取代工人民主。雖然一開始曾有熱情,但這些政權制度上的壓迫天性很快就失去了來自工人的認同。在很短的時間內,工人的起義在許多國家爆發,最值得注意的是1956年匈牙利的工人階級曾經英勇的試圖發動政治革命。

波蘭並未在這個過程中缺席。1956年波茲南的罷工和示威遭到殘忍的鎮壓。而後,當局試圖以新的策略以擴大它的支持基礎。第一書記被更換為瓦迪斯瓦夫-哥穆爾卡(Wladyslaw Gomulka),政府在大規模的土地集體化政策上向農民妥協,低階官僚被給予更多的特權以維繫他們和這個系統的連結,教會也同樣被給予部分特權以換取支持。

轉捩點
起初,波蘭和其他東歐國家因為計畫經濟的優勢而經歷了高度的經濟成長。波蘭的GDP以年均7%在成長。然而,史達林主義官僚管理上的失誤和浪費,為經濟帶來了停滯。在經濟成長上,官僚從原本相對的束縛,而轉化成為絕對的束縛。計畫最終走到了它的對立面-混亂。

在1960年代末,經濟已然開始發生問題並且為了持續補貼人民的食物而努力。在1970年,肉價的宣布上漲點燃了波羅的海沿岸地區工人們的示威,最終轉為一場暴動。雖然抗議集中在格丁尼亞和格但斯克,但依然影響了什切青、埃爾布隆格、華沙、布雷斯勞以及其它的城市。戰車被派到這些地方,而示威最後以血作結並造成了超過一百人的死亡。史達林主義的官僚體制被動搖,並再次使出恩威並施的手法。哥穆爾卡被愛德華-吉瑞克(Edward Gierek)所取代,吉瑞克向西方大量借款,這些貸款許多被用在錯誤的投資上,而其中非常大的一部分被用來增加大眾的消費,試圖以消費品買到社會和平。

這的確帶來了一段時期的迅速成長與生活水準的上升,但喘息的空間並沒有維持太久。很快地,波蘭政府面臨了債務上的困難。1976年,工人們在拉多姆-波蘭的軍事工業重鎮-發動了一次罷工。雖然波蘭政府向工人做出部分妥協,但罷工領袖依然無法倖免。一部分的反對者和知識份子組成了工人防禦委員會,募款向那些受害的工人提供援助,並宣揚他們的理念。在接下來的幾年內,工人防禦委員會在數個城市協助成立了非法的"自由工會",包括格但斯克的船塢。

轉捩點出現在1980年的夏天,當一系列的肉類價格上漲,再次點燃了全國性的罷工潮。波蘭政權計畫對戰略產業的工人們讓步以分化工人,然而,這樣的措施只是激勵了更多各個部門的工人投入罷工。在盧布林,工人們也攻擊官僚階級的特權並且要求言論自由,從抗議轉為總罷工,包括阻擋開往俄羅斯的鐵路以及阻止出口商品。當地的報紙攻擊這些工人,並且對於蘇聯介入提出警告,但隔天印刷工人就停止了這些印刷。副首相立即前往盧布林進行緊急協商,而做為妥協的一部分,當地報紙被要求提出一份道歉。

政治要求
在一場罷工之後,事情出現了質性的改變。在格但斯克的船塢,為了保衛工人領袖安娜-瓦倫蒂諾維奇,工人們進行了罷工,她同時也是工人防禦委員會海岸工人團的成員。這是一個存在多年的非法自由工會,工人們準備充足並且經驗豐富。罷工者的要求比其他地區的要求更為先進,已經到達政治的層次。他們要求釋放政治犯、將被解雇的工人復職,提高薪資到國民衛隊的水準,並且為1970年被殺害的工人建立紀念碑。

占領工廠的行動在格但斯克、索波特、格丁尼亞迅速蔓延。格但斯克的各個罷工委員會和彼此互相連結。而第二天,當局切斷了格但斯克所有的電話線路,意圖遏止罷工行動,但罷工依然蔓延到其他城市。船塢工人的協商一度將達成協議,直到格但斯克的大眾運輸工人向他們抱怨,如果協議達成船塢工人停止罷工,大眾運輸工人將會被迫獨自進行鬥爭。船塢工人的領導者們迅速做出決定,罷工繼續,而這次是為了和其他工人們的團結。

在那個週末,來自各個罷工委員會的代表們決定成立一個新的組織,廠際罷工委員會。委員會以類似蘇維埃或工人委員會的形式組成,由各個工廠民主選出的代表轉選出主席團。起初,這是一個非常民主的結構。主席團直接對廠際罷工委員會負責,而工廠代表向各自的工廠工人負責。主席團和政府之間的對話透過廣播傳送給整個格但斯克廠際罷工委員會和船塢工人。即使是這個階段,某些討論也是在密室之中,通過政府和廠際罷工委員會的"專家"們進行。

在同一個週末,一份二十一項要求的名單被草擬了。這些要求是是超越政治性的,並顯示了工人們正前往政治革命的方向。他們以接受自由工會和罷工的權利的要求作為開始,要求言論的自由和人們無分信念都應有對於媒體的近用權,同樣也要求了罷工的行動和廠際罷工委員會。這些都是馬克思主義者會支持的要求。民主化的要求則是反對特權官僚和秘密警察,反對特別商店和商業商店以較高價買賣。還有一系列針對經濟的要求,目的在提升工作人群的處境和達到更好的社會平等。沒有任何對於市場改革或是恢復資本主義的要求。

馬克思主義者則會加上任何位置的官員皆應選舉以及立即免職的權利,且官員不得領取高於技術工人的薪資。此外,職位應規律的轉換。這些措施可以避免未來官僚體系的形成。最重要的是,這對解釋廠際罷工委員會應掌握權力和成為工人們規則的機關是必須的。

龐大的工人階級力量
在對格但斯克的罷工行動的防堵之下,相關的訊息和活動依然如野火般散布到波蘭全國。什切青的船塢工人在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的狀況下,就獲得了10%的調薪,這更加增強了他們進行罷工和組織廠際罷工委員會的想法。在一周之內,370個廠場、超過四十萬名工人加盟了格但斯克的廠際罷工委員會。

雙重政權的狀況產生了,在總罷工期間,格但斯克廠際罷工委員會控制了食物分配、公共運輸和醫療服務。在罷工期間,所有酒類的銷售都是被禁止的,因為罷工者禁止飲酒。而隨著罷工擴散到其他城市,整個國家也逐漸停擺。

這次罷工肯定了工人階級在革命中的決定性地位。整個社會都被民主的精神所感染了。開放的民主辯論與討論,在學生、藝術家、記者、農民、白領勞工、教師和知識份子間蔓延。社會裡的每個部門都在開始準備他們自己的民主組織或改造現有的官方組織。
相對地,這個政權完全被孤立,存亡懸於一線之間。他們無法使用武力來鎮壓罷工,因為他們無法確定武裝部隊是否可靠。連執政的波蘭統一工人黨(波蘭共產黨)也被影響,他們的工人階級基礎逐漸脫離官僚系統。三分之一的格但斯克廠際罷工委員會成員是波蘭統一工人黨的成員,什切青廠際罷工委員會的兩位副主席也都是。在許多城鎮中,工人階級的黨員在成立廠際罷工委員會的行動中扮演領導地位。而後,超過一百萬名的工人階級黨員加入了團結工聯。

政權必須爭取時間以及和格但斯克廠際罷工委員會談判。在八月三十一號,他們簽署了二十一條要求-格但斯克協議。罷工結束,而獨立且自治的工會,團結工聯,誕生了。然而格但斯克協議只是部份的勝利。以工人民主推翻政權並建立一個健康、民主的社會主義社會的歷史性機會就這樣失去了。這缺乏的是一個能夠將事實的評估忠實地傳達給工人,並給他們完整表達要求的機會的革命性領導。

然而,格但斯克廠際罷工委員會和團結工聯的領導階層-華勒沙、工人防禦委員會的知識份子們和團結工聯的"顧問"們-只有相對狹窄的視野。他們相信他們能贏得的,最多就是一些改革。雅采克•庫隆,工人防禦委員會的領導者之一,甚至曾透露過,在協議簽訂之前,他都還相信組成自由工會的要求只是一個談判桌上的籌碼而不是真的可以實現的要求。在每段過程中,領導階層都在扮演阻擋工人基進要求、阻礙運動的保守角色。例如,有關波蘭統一工人黨下台以及自由普選的要求,都被領導階層所反對而沒有出現在二十一條要求之中。在協議簽訂之後,領導階層走遍全國遊說工人們停止罷工。天主教會也扮演類似的保守角色。他們要求節制並試圖說服工人們停止罷工以免刺激波蘭的鄰居們。

儘管領導階層有如此作為,團結工聯依然得到了可觀的成長。格但斯克協議簽訂的兩週後團結工聯有三百五十萬的會員。到了秋天,會員人數成長到八百五十萬。在很短的時間內會員人數就突破了千萬。在一個月之內,他就成為波蘭境內勢力最強大的組織。罷工迫使全國數以百計的官僚、書記和工廠管理者辭職。

最後機會
在1981年的三月,團結工聯在比得哥什的活動分子,在離開一場會議的時候被秘密警察毆打。這激起了全國的憤怒,團結工聯組織了一次四小時的警告性罷工,而照預定應該導向三月三十一日的總罷工。華勒沙和教會,包括紅衣主教威賽辛斯基(Wyszynski)和教宗若望保祿二世皆敦促團結工聯不要組織罷工。在最後一刻,當局同意了團結工聯懲罰相關責任者的要求並且承認農村團結工聯的存在。這給了華勒沙取消總罷工的藉口。

又一次喪失了將運動提升到更高層級並挑戰政權存在的機會。而團結工聯也進入到一段內部矛盾深化的危機時期。官僚集團得到了喘息的機會,而且他們將之利用得很好。他們開始破壞經濟以破壞工人階級的士氣並讓團結工聯背負罵名。許多產品以配給方式發放,而在民生必需品部分則出現了大量的排隊狀況。

當局的戰術開始奏效,民眾對於團結工聯領導階層的無效率感到喪氣。根據庫隆的說法,在1981年前半,團結工聯的支持率由60%降低到40%。

在1981年九月,團結工聯舉行了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大會。對領導階層的反對被提出,而工人自治的想法得到廣泛的支持。這展現了工人在政治革命、掌握經濟和運行社會上的直覺性奮鬥。不幸的是,這樣的想法並沒有被整理成清楚的計畫。工聯中的反對力量並沒有被組織或聯合起來。總而言之,他們缺乏關注運動將來的任務。雖然關於工人自治的決議被大會通過,但華勒沙以及領導階層再次獲選,妥協的自制策略(避免他國介入)繼續實施。

九月大會是團結工聯改變路線、重新武裝運動的最後機會。錯過了這次機會,天平開始傾向當局的一方。當局鎮壓的形勢逐漸醞釀。1981年12月13日,官僚集團的軍事部門開始動作。沃依切赫•雅魯澤爾斯基將軍組織了一場軍事政變並施行戒嚴。團結工聯的領導階層以及數千名工人運動者被圍捕。即使是吉瑞克也遭到拘捕。會議被禁止,並且實行宵禁。

戒嚴是團結工聯在發展以及政治革命上的分水嶺。工會的民主組織被摧毀。所有工會領導者只要是不想被拘捕的,都必須轉向地下活動。在這樣的情況下,所有的民主討論或工人代表的控制都不再可能。在秘密的狀況下工作,這些領導者也不再受到來自工人階級的壓力。

擁抱資本主義
同時,經濟的危機更加嚴重了。對於民眾來說是一段辛苦的日子,缺乏日用品、排不完的隊和日益嚴重的通貨膨脹。雖然西方國家存在著大量失業以及週期性的經濟危機,但對波蘭的工人們而言資本主義國家似乎提供了一個引路的燈光。有關市場和資本主義的幻象更增強了。甚至連官僚機構都被影響,而對計畫經濟失去信心,而試圖以所謂市場改革的方式將經濟帶離眼前的困境。
到了1988年,不論是團結工聯的領導層或是官僚集團都多少地偏向了資本主義的方向,團結工聯已完全被知識分子、天主教顧問所掌控,華勒沙也向右翼大幅靠攏。他們相信解決方案就是深遠的"市場改革",而這最終導向資本主義的復辟。這些措施必須牽涉到嚴重的經濟緊縮,但當局沒有足夠的合法性以進行這些措施。在此同時,團結工聯開始復興,而罷工的次數開始增加。因此,官僚們需要團結工聯參與這些過程。如果團結工聯能夠投入這些措施,並且和當局共同負擔責任,那麼對這些政策的反對將會降到最低。

當局展開"圓桌會議"討論這些方案的名稱。不同於1980年八月,這次真正的討論都在密室中舉行完全不受工人控制,經轉播的部分完全是做秀而已。作為回應,華勒沙和其他領導者撲滅了全國各地蓬勃的罷工。討論的結果產生了有關國會部分自由選舉的協定,只有35%的的席次是通過選舉產生,其餘由波蘭統一工人黨和其盟友所指定。

1989年六月五日的選舉是團結工聯的完全勝利。反對黨的候選人只差一席就贏得了所有競選名額,顯示了當局的孤立以及合法性的喪失。數月之後,團結工聯組織了聯合政府並組織資本主義復辟的計畫,造成了未來兩年內的GDP大幅滑落以及超過20%的失業率。

然而,這次工人階級的失敗其實是可以避免的。首先,團結工聯中反革命的種子在一開始即已展現,體現於其錯誤以及保守的改良主義領導階層之背叛。另一方面而言,團結工聯也同樣帶著政治革命的種子,如廠際罷工委員會的組織形式和一般成員的政治要求。在戒嚴之後,工人民主組織的毀滅以及經濟的崩盤才給了反革命的種子滋生的土壤。若是1980年團結工聯內有馬克思主義的反對意見,以對抗領導階層錯誤的策略並指出一條不同的路,則工人運動大可推翻史達林主義政權,建立一個健康、民主的社會主義社會,並改變歷史的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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